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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们的天才儿子》当事人:父子二人生活无忧,希望平静生活


译者身份之外,躁郁症仍是底色。也是潮水般关注褪去后,永远存在于社会角落的一道难题。

连续几天,杭州市区的这座老小区里,往日的宁静被搅动了。
当“躁郁症儿子成为‘天才翻译家’”的故事在互联网刷屏,诸多人感动并好奇于这家人背后的故事,一时间,关注与喧嚣四起。好似一颗石子丢入池中,层层涟漪下,人们看到了一个家庭长达数十年的“自救”,也看到一本译作诞生过程之艰巨,一种精神疾病治疗康复之漫长……
喧嚣内外,中新网记者试图通过与这对父子的对话,及和图书馆、翻译界、医院精神科的“联动”,找寻这一波澜背后人们值得关注的角落。
视频来源:中新视频


漩涡内:宽慰、婉拒、平常心


“您最喜欢晓宇翻译的哪本书?”
这天午后,几缕光线透过玻璃柔和照进小区的“阳光老人家”,父亲金性勇和儿子金晓宇在屋内接受记者采访。
金性勇接受采访。 周孙瑜 摄
面前这位86岁的老人伸出手,颤巍巍指向桌上一本厚厚的《十首歌里的摇滚史》。这本书是一本音乐文化史著作,讲述了国外十首摇滚歌曲背后的时代故事。
“翻译这本书时,晓宇也会专门找来书里的音乐反复听,叮叮咚咚,所有鼓点他都好像有感应似的。”金性勇说,“他听得开心,我也看着开心。”
这份开心实在难能可贵,特别是于过去漫长的几十载而言。金性勇夫妻大学毕业后同分配到天津工作,在1972年生下小儿子金晓宇。孩子五六岁时,被同伴用玩具枪射出的针打碎了左眼晶体,瞎了一只眼睛。后来,原本成绩不错的金晓宇在高中时突然厌学,并“性情大变”,有了暴力倾向。后被诊断为躁狂抑郁症(躁郁症),即双相情感障碍。
金性勇夫妻俩带着金晓宇回到了杭州。儿子不上学,不工作,不成家——也不要紧,只需他健康便好。在家的日子里,金晓宇的阅读与语言潜能却被无限激发。金性勇称,那时给儿子买了英语、日语、围棋、音乐等方面两百多本书籍。为了让儿子生活更充实,他还在1993年花了一万多元买了台电脑。
再后来,便是“天才译者”的诞生故事了。与其说是“逆袭”,或许更像场“自救”。金晓宇在自学之下掌握了多门外语,并开启了翻译生涯。父亲负责收外文样稿,买资料书,打印、寄出校稿……
浙江图书馆内设置的“金晓宇专架”。张雨滴 摄
金性勇看着满桌金晓宇翻译的书籍,用手轻轻摩挲着封面,看向记者道,“装订得很好看,对不对?”这位老人从不以自己多年的苦心自居。他最惯常提在嘴边的,始终是儿子的翻译事业。
“我常在想,虽然我是五六十年前的大学生,看起来很难得,但能留下的实实在在的回忆并不多。而晓宇翻译的这些书,是永远可以摆在这里的,以后的人也会读到。这是最令我宽慰的事情。”金性勇说。
他向记者举例,第一次翻译本雅明的《书信集》时,金晓宇立马买来德文版与英文版的书籍对照看。原版书很厚,儿子花了很久时间才认真看完,“他脑子里这才有了感觉”。
十个人翻译就有十个人的感觉——金晓宇很认同这句话。
金晓宇翻译的作品。 张煜欢 摄
我觉得翻译不像下围棋,非要有个你赢我输。翻译完以后,自己给自己心里默默打个分就好。”金晓宇和记者说,通常给自己的作品打60分。
金性勇的老伴在去年11月去世。他回忆,三个人最享受的时光,亦是金晓宇沉浸于翻译事业的日子。比起父亲,金晓宇更为讷言。但他仍清楚记得,小时候是母亲给予了他外文的熏陶——“妈妈教会我唱字母歌。”他回忆。
如今父子的生活,倘若没有众多来访者的打扰,是极为平静和顺的。
金性勇说,每一日,儿子在家安心翻译,他主要负责做家务。晓宇有翻译不完的作品,老人便有做不完的家务——倒也是种别样的陪伴。
金性勇(左二)在工作人员搀扶下离开。 周孙瑜 摄
提及“出名”后的生活变化,面对各方涌来的善意,老人多次提及“千万不能收钱”,婉拒捐款。
“大家放心,我的退休工资够吃够穿,我们不需要金钱上的帮助,感谢了。”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,向记者道,“要太多钱又有什么用呢?我一件外套穿十年也穿不烂。”
老人一辈子质朴。如果非要谈到命运,他对“不公”二字早已看开。
“我当然有想过,为什么我曾经这么苦?但现在想一想,生活可以说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’,我已经知足了。”金性勇说,“我就想,要把自己的心放平,真正做到一颗平常心——得到的东西就是得到的,谁也抢不走;失去的东西就不要去可惜它,那不是你的。”


喧嚣外:心意、敬意、暖意


在采访这对父子的过程中,有个能让他们都心安的人也始终陪伴在旁——杭州市拱墅区人大代表、双荡弄社区党委书记黄丽娜,她这几天的忙碌并不亚于父子二人。她是十多年来见证与陪伴这个家庭的人,为其和乐而乐,为其忧难而忧。
她告诉记者,此前已带老人去实地看过托养中心,老人希望和儿子住在同一家托养中心的愿望也会尽力满足。
社会各界也涌来潮水般的关注。金性勇说,十多年过去,金晓宇第一本译作《船热》的责编芮逸敏出国多年,看到报道后也向他发来短信“恭喜晓宇”。家里的电话接到无法停下来。
金晓宇的译作也从角落中的“小众”,毫无预兆地推向了大众视野。
走进浙江图书馆二楼,记者看到醒目位置有一个“金晓宇专架”,书架上摆放着几本金晓宇的译作。
“我们图书馆共收录了13部金晓宇的翻译作品,在设置专架时摆出了其中10部。目前大部分已被借走。”浙江图书馆工作人员对记者说。
专架的设置不仅方便了读者查找和借阅,也承载了图书馆对译者的一份敬意。
他不是学院派出身,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外语和翻译,却靠着自己的努力,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翻译了十余本外国文学作品,从这个角度讲,他就是翻译的天才。”杭州市翻译协会创始人之一、常务副会长应远马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。
在了解到这位译者的故事后,应远马也希望代表协会邀请金晓宇加入。“有机会的话,我们想他能融入进协会,平日里大家可以一起聊外语、聊翻译,还可以为他举办作品展,或者进高校开讲座等。”
金性勇父子接受中新网采访。沈亦山 摄
金性勇曾在采访中说,自己是儿子“唯一的朋友”。应远马想,志同道合者,想必会有更多话题。
译者身份之外,躁郁症仍是底色。也是潮水般关注褪去后,永远存在于社会角落的一道难题。
1988年,金性勇一家三口住进了目前居住的小区。同一年,浙江省立同德医院精神科护士长邵华芹进入浙江省精神卫生中心(浙江省立同德医院精神科前身),接触临床护理工作。
“喧嚣似乎迎面而来,那曾经的黑灰色太沉重了。”与精神病患者打了30多年交道的她,这样评价金晓宇背后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和家属的世界。
精神疾病发病率正在增加。也不是每个患者都是‘天才’。”邵华芹说,目前每年该院收治近百例双相情感障碍患者,其中青少年患者占三分之二。
双相情感障碍是国家管控的六大类精神疾病之一,需专业医生进行评估,并适时给予帮助。”浙江省中医院精神卫生科学术主任高静芳在接受采访时说。
高静芳介绍,该疾病目前可通过心境稳定剂等药物,或必要时采取一些物理治疗的手段进行医治。因其有反复发作的可能,所以在患者的人生长河中,会有不止一次接受治疗的过程,或终身用药的可能性。
她坦言,该疾病多发于青少年时期。“希望家长能够多多关注孩子的异常表现,不要把孩子的过分活跃,或者易发怒等表现理解为品行问题,这也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的早期症状。早发现,早治疗,是提升其治愈几率的有效措施。”
不容忽视的是,精神科医护人员面对的重重压力,亦是社会上的另一个角落。
邵华芹说,其一部分源于患者的暴力倾向,也来自于部分家属的信任缺失。“用药、治疗,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来做,但还是有太多家属不放心。为什么24小时下的照护还会‘出事’?”
她称,双相情感障碍的特点之一是就是波动性大,需持续的药物巩固与维持治疗。医护人员尽可能用心观察每个患者的说话速度、语量、情绪变化和活动量,防止病情发作,精神需高度紧绷。
他们最清楚,这一群体及其家庭背后的不易。天职造就敏感,理解化作包容。
“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,我们若曾给到患者家庭一点点的暖意,那也是本分和修行。”邵华芹说。
原标题:《“天才翻译家”成名之后:喧嚣内外 看见角落》
来源:中国新闻网作者:张煜欢 张雨滴编辑:梁静
责编:张楷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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